这三篇小文之间其实并无直接联系，是我从日记里挑选出来的最钟意的文字。它们都在秋天里完成，记录着我最直接的心境。细节无有矫饰，曾让我触动，引发我思考，袒露我的心声，如同稻子般饱满充实。如果它们能激荡起你心底的微澜，我会十分高兴。文字的完成是写作者的一次临水自照，文字完成那一刻，就已拥有它们自己的生命。
忘川
过去已然不可追，回忆仍在逝去。——题记
吃完饭下楼。午后太阳小憩，光线收敛，四周隐约蒙上一层金雾，安详且神圣，仿若异界桃源。这样好的日子，想对人笑。
记起故乡小镇的庙里供奉着当地的仙姑，慈眉善目。有一次我忍不住触碰了仙童端坐的白鹤，阿祖诚惶诚恐地阻止，口里喃喃念叨：小孩不懂事，您莫要怪罪……仙姑居高临下，容止端详地看着我，俯首的眉眼里泄露出超度尘世的温柔。当时我有点害怕，但很快就忘了。侧室挂满锦旗，彰显着神仙的气度与功德。
小时候我经常生病。吃药也不见好时，阿祖便会领着我头顶午日到庙里进香。先拿备好的红包给主持法事的阿婆，之后烧香祝祷，数道程序一丝不苟。阿祖燃起香条去庙外参拜，空气里氤氲着一股幽淡的甜檀香气。
在我昏昏欲睡之时，法师阿婆便会拿鸡葱味小饼干来逗我，或者下一碗素面，咸淡适宜，浮着葱花，吃起来味道鲜美。庙外的阳光融在粗碎的鞭炮纸上，此时阳气登峰造极，农人躲在屋檐下扇凉打盹，几个不知疲倦的村娃在地堂玩闹。
远处传来新居进住或新婚佳宴的鞭炮声，有狗发出不满的犬吠。寺庙坐落于山腰，层层羊齿蕨杂树芒草成为屏障，把庙和外界隔开，只有清风不请自来……
时隔遥远，那气味、那阳光、那风，只需要一个引子，便能把我带回去。记忆中的仙姑庙，阿祖佝偻的背影在谒拜，以及那神的慈悲和人的关怀。
暗途
人都要经历艰难，而我可能会再次记起那次走过的路，以此作为人生的映照。 ——题记
经历了一些事，知觉缓慢，尚在恢复中。出门买面包，突发奇想绕湖一圈。往南为小湖，有精致的亭阁和花草。北面则粼粼一面大湖，时有微风拂起漪涟。无法割舍，便都绕了一圈。
南湖显然被精心设计，朱檐曲巷，绮窗怪石。水里围出一小块塘栽种荷花，可惜错过花季，那里一片萧条，偶尔长出的一朵白花，也颓然若坠。我穿过杨柳和宽阔草地，往北走去。
北湖装饰了了，只在湖尾露天停车场植一小排芙蓉和垂柳，都因光线不好而长势迟钝。从停车场出去，便是人家的田地。进入龙眼树林，一条粗沙路，人迹罕至，阴暗寥落。从中穿越，潮凉的石沙会钻入脚趾缝。路两边未经打扫，碎叶积满厚厚一层。
行走时，因晦暗而感到恐惧，想象脚下之壤埋有动物尸骸，想象自己趁其不备被掳走。终点变得遥远，看不见前路，也怀疑是否有前路。但决心往下走，像是多年前年幼勇敢的稚童。车到山前必有路。柳暗花明又一村。大不了还有退路可以往回走。
路至中段，发现两块藓迹斑斑的水泥板。或许主人曾想铺设水泥，可为何停滞不前却不得而知，如同这两块水泥残板在历史中失语。
踏着枯叶小心翼翼经过一段烂泥路，簇拥的龙眼树戛然而止，视野一片开阔——外面天高气爽，举首可见鸟儿四散飞翔。一条路的终结。心情酣畅自由。
回宿舍的路上，想到困苦，想到无常。无法预知幸福的到来和逝去，进入社会，将要对抗的是命运的挑衅洗礼。有时身处逆境，会痛不欲生，如同置身炼狱。但事事总有成住坏空，能做的，便是尽一己之力和他人扶持渡过困难。人生的回首，便是如这般起伏吧。
或许以后我会时常想起这一条路。
归程
人追求一些东西时，也会失去一些东西。不过还好，你我都不曾忘记初心。——题记
身体出现问题，搭车去医院看病。
排队等公交回校时，我的面前站着一位父亲。想来他应该是农民，黧黑粗糙的皮肤看不出年纪。他搂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孩子。
我出神地盯着这个可爱的稚儿，才明白葡萄般的大眼睛是如何的灵转可爱，他肤发柔嫩透明，小小的手指搭在父亲背上。我想，他长大以后肯定是个好看的孩子。
突然发觉自己很久没抱过弟弟了。
爸爸说我小时候的模样像弟弟。我由此可管中窥豹，遥想自己曾经不谙世事的人生，回溯童年时代的喜怒哀乐。他是对我生命的成全。
他的命运也将在我的关照下延展：我看着他长大、叛逆、结婚、生子。我与他来自同一个子宫，但在他风华正茂之年，我已年近四旬。
如今日子缓逝如流水，在我没有参与的时光里，弟弟成长迅速，充满对世界的好奇和探索。不过一月之别，他就能扶着墙壁迈步。可惜我异乡求学，无法时刻在他身边照顾他、呵护他。专注地学习、追求，必然有东西需要割舍。
一路车程，我不时温怜地瞄一下那位父亲怀里的稚儿，看他下车时因回家而欣然发笑的样子，笑着目送他。
心底的一抹愁绪只有自己知道——是想弟弟了！
后记：稻子成熟之时
选取名字时，曾在“稻子”和“麦子”两者之间徘徊。最终选用“稻子”，因为在我的家乡，栽种着连片连片的稻子。稻叶舒展时，春风会带起一层又一层绿浪。稻子成熟时，又是一片金中透褐的颜色，像渐老的叶子，却含着饱满的果实。放眼望去，有几茬田亩已被收割，露出新鲜的潮土。力尽不知热，仍有农民在收割。麦子只是在稻子秋收春播的间隙中安排的一个小插曲而已。
稻子，是农民朴实的心愿、难忘的乡愁。我回乡省亲时，在农村度过白天。农村有种独特的安宁，鸡犬相闻，空气中弥漫着成熟禾黍的清芬，是农人囤积的仓粮。农人早起忙活，打扫，照顾菜地的瓜菜，准备午餐，闲叙。一天便是这样简单直率地度过，没有过多的欲望和索求。
选用“稻子”，是对回忆的追溯，一种初心的坚守，一种理想的追求。翻阅顾随先生的书籍，里面有谈到“高山仰止，景行行止。虽不能至，心向往之。”这句流传千古的话。这不是妄想，而是心的自律。
如果你读到这里，或许是我们心的彼此映照。在这个喧杂的时代，我们所追寻的，只是一块清凉的归属地而已。我很愿意，把我的清凉分享给你。
愿你能有所得。
（作者：17汉语言文学 山煦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