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倾泻而下，窗台外车水马龙，灯红酒绿。睡意来袭，我放下手中的《红楼梦》，进入了自己的“太虚幻境”。那里没有神瑛侍者，那里没有绛珠仙子，没有一场荡气回肠的转世报恩爱情，没有一世用眼泪偿还的人生。只有那午后，那阳光，那排伸出围墙的黄皮果树。

午刻，那间低矮的厨屋上缓缓地升起一缕缕炊烟，串串圈圈地向无尽的天空吹去，差点迷惑了路过的小鸟，以为闯入了何方雾域。童年的我搬着小藤凳，在厨屋前看着那只陪伴外婆多年的老猫，明明渐渐变成了懒猫。它被柴堆供奉着，眯缝着眼睛，蜷缩着身子，享受着午后从窗台穿过的温暖阳光，那是一束被繁杂枝丫剪碎了的阳光，零零碎碎，投在它身上时就像大海中被微风吹起的粼粼金浪。外婆佝偻着身子弓在庭院中，把红辣椒、红枣等储在米缸中预备熬煮成汤的材物，用竹篮子盛着，趁着阳光正好，铺排在石板台上准备晾晒，乍眼看去，红彤彤的喜庆十足，在灿烂的天气时分更添几分热气。

 我不甘寂寞，跑到邻居家叫唤出三五小伙伴，准备大家一起在我家的小果园里摘果子吃。我家有一面砖头砌的围墙，墙外是村子里新砌的窄马路，村民们经常在这条马路上从村子这头逛到村子那头，摩托车、自行车、大黄牛、小山羊、老人、孩童来来往往，络绎不绝。那片黄皮果树还是一片青涩的时期，越过矮墙撒出大片青枝，满地铺满飘着醇厚郁香的米色花粒过后，青枝上吊着累累的青果，那是尚未成为澄澄的黄皮果前身。村子里总有一群以捣蛋为乐的小男孩，三下五除二，蹦上了矮围墙，趁着无人在场肆意摘抢，白白浪费一地青涩。外公听到了声响，拄着拐杖急冲冲就赶到围墙边，大声呵斥他们浪费果子。而调皮的小男孩们在感知到拐杖笃到水泥地板上散发出来的怒火后，早就不知踪影。孩童的我也跑出来凑热闹，左瞧瞧右望望，外公拉着我的手，慈蔼地对我说：“要变成黄色的果子才能摘来吃知道吗?”我乖乖点头，双手抱着身材魁梧高大的外公其中一条大腿，静静地把头靠在外公腿边。如今矮围墙已呈现出一层黄浪，一大把一大把黄皮果重重地压弯了枝头，我和小伙伴们兴高采烈地边摘边吃，酸酸甜甜，生津止渴。

 时间又来到了一年丰收季，家门口、围墙边、小院路旁，到处一片黄。外婆趁着假期，把爸爸妈妈、舅舅舅妈、阿姨姨丈以及他们的小孩都叫回家，企图来消灭这宠溺的过量给予。我们所有人都围在一个大圆桌子边坐着，桌子上摆满了大家一起摘下来的一篮篮黄皮果，左边是酸派的，右边则是甜派的。偷笑的阿姨把酸类的黄皮果剥开，投入小表妹的口中，小表妹瞬间把脸扭成一团麻，挥动着胖乎乎的小手，急忙把口中的黄皮果扒下来，吐在了桌子上。众人注意到这幕场景，纷纷捧腹大笑起来，更别说始作俑者阿姨了，早就笑出眼泪来。舅妈和妈妈一边吃着，一边探讨着今晚做什么菜符合大家的口味；爸爸和舅舅则一边剥着，一边聊着时事政治、体育盛事；闲话家常，其乐融融。那个时期的中国经济发展还很慢，电话通讯还不发达，一大家子还住在一起，小孩子们还没长大成人去扑向外面的世界。

“淡云。小村。黄果皮树。

老矮屋。阳光。红辣椒。

旧梯。牡丹被子。涂鸦墙。

一切尚且静好。”

如今，那些回不去的时光带走了被病痛折磨的外公，驱散了长大成人的小孩子们，把曾经拥挤的老屋瞬间变得空荡，空留一老妪独守旧屋、矮围墙、黄果皮树。

一个激灵，我睁开了双眼。天空泛着灰光，窗外雾气迷蒙。探了探枕巾，一片湿濡。那片童年中的黄果皮树啊，请你慢慢变老吧，我再也，再也不想长大了。

（作者：中国语言文化学院2018级中文2班梁思敏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