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来草自青，煦风带着翠意抚遍若耶溪畔细密的春草。巳时，朝曦初染碧落，娉婷一女子，眉若远黛，腰如束素，玉容雪肌，轻拎竹篓，拨开未散的薄雾，徐徐入晨曦......
绿萝衣，薄素纱，青丝成髻，垂肩而下。一点鹅黄为襻膊，跪坐于畔。柔荑轻触溪面，微染凉意。素手揽细纱，浸于溪水，和风轻卷鬓角碎发，西施顺青丝于颊，明眸皓齿，越溪春鲤皆自沉。
西施拨水浣纱，浅声哼唱：“湛湛露斯，匪阳不晞……湛湛露斯，在彼丰草……”
浮岚暖翠，涟漪圈圈泛入溪水尽头，触碰空中洒落的阳光。草木皆静，唯一薄日挣脱云层，曦光亦步亦趋，随风衬佳人。
春潮带雨晚来急，乱花渐欲迷人眼。哒哒的马蹄声踏花和泥，顺着小径绵延山谷。素衣公子扬鞭勒马，名驹仰头嘶鸣，停于溪边十丈处。公子翻身下马，正衣冠。宫羽，徵角齐缀于长衫。范蠡只身山光水色间，眼前又是一番光景。
范蠡：“秩秩斯干，幽幽青山……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”
忽而雾散，见溪畔，一女子浣衣于此，欢快的民间小调荡漾着淙淙溪流。
范蠡止步，凝望山水间，一抹灵动的春色。
范蠡：“三月春水暖，不若人间芳菲醉人……苎萝葱蔚烟润，某心之所向，行之所往。”
歌声戛然而止，西施惊觉，回眸而顾。只见来人身着青墨窄袖织纹衣，一鹭鸶翻飞于袍面，玉冠簪发，山峙渊渟，鹄峙鸾停。
范蠡与西施间若尺而对，涓涓溪流，流淌着一双倒影。若人间笔墨，点缀此间青绿。
范蠡两手合持，拱而礼之：“在下范少伯，误入此间，只觉仙境，失礼之处，神女勿怪。”
翩翩君子，岩岩若孤松之独立。暖风拂面过，环佩声响西施捻眉，眸光婉转，公子腰间革带简素，唯垂一双青白玉佩，言念君子，温其如玉。
西施慌乱起身，回之一礼：“夷光生为农家女，何堪仙人姿？”
范蠡：“夷光？可是施家夷光？”
雾气早消，曦光越发熠熠。西施垂眸不语，年岁迁迁，而今又见青玉佩，公子仍翩翩，芝兰玉佩，举世无双。
“奴居于苎萝村西，邻舍常唤奴西施。”
范蠡恍然：“女郎沉鱼之姿，今日观之，实某之幸也。”
西施闻言抬头，视线无声交汇，对方流光溢彩，眸中仍然闪烁着。
恍惚间，西施望见了去年灯影璀璨的上元。
月色朦胧灯火喧，星光灿烂着河中盏盏莲花灯，星桥火树中，将人世间的愿望同神明描绘。
西施立于湖畔，冷风习习吹动衣衫。各家女郎嬉笑着，掩着手帕贴耳私语，西施只静声听着，心思全落在手中花灯上。
元宵灯会年年有，若说不同，除了西施手中愈发精美的莲花灯，便是女郎们芳龄渐长，才子佳人之事，不再泛泛于话本。
今岁，爷娘已在为她相看劳心，姊妹们也极爱拿她说笑：
齐家女：“今个儿可得仔细瞧瞧夷光求了些什么，年年上元就她心最诚。这求了世道安稳，求了尊堂康顺，今岁总归为自己求个什么唠子？”
张家女笑着附和：“夷光艳若桃李，自是无需言说，‘下自成蹊’！”
西施颊上绯红一片，慌乱地避开姊妹们戏谑的目光，却见桥头渡船处，公子宽袍束发，举酒独饮，衣阙随风扬，随性恣意，唯一双青白玉佩隐现腰际。
范蠡仰首痛饮：“知我者谓我心忧，不知我者谓我何求……某又有何为求，有何所求？”
“那位便是范上大夫，如今可是价增一顾的能才啊！”
“早听闻范大夫过人的才华，
成想品相也如此出众...”
“是也，可谓真遗世独立之君子噫！”
范上大夫...范蠡...西施默言听着，情不自禁望向江面粼粼水波，绯红悄声攀上耳垂，西施抑制心间激动，将莲花灯轻放入池中。
西施和手于心前，闭眸祈愿：“一愿风调雨顺，二愿爷娘安康，三愿...”三愿求得一人心，白首相离。
花灯顺着溪水打旋，少女的心愿荡漾在夜里，漂向远方。
范蠡提酒独酌，望向远处河山。乱世纷繁，太平短暂。吴越之纷争焦灼几岁？一切却还未成定数。越王心苦，他又何尝不？良田珠玉？君王盛宠？不及他理想的万分之一！他等的，是扬名于世，名垂青史。
一盏精巧的花灯徘徊在他脚畔水中，花叶上娟秀的字迹显露了主人身份：施家夷光。
范蠡望向火树银花中，岸边少女低眉祷告，虔诚如斯，遗世而独立，若玄女入人间。不见盈盈笑语，暗香袭入鼻尖。
范蠡喃喃：“施家夷光...‘夷世夷一，旦见曙光’……若得此女，何愁！何愁！”
水中花灯徘徊将止，良久，范蠡俯身，虚拨湖水，花灯顺水而动，缓缓漂入众家祈愿。他开怀一笑，举壶痛饮。月色正浓，范蠡抬手抛壶入湖，扬着两袖清风离去。
……
西施：“公子谬赞，生于沃野，水土养人罢。”
范蠡：“女郎不必妄自菲薄，如今这风雨飘摇之水土，何来尺寸丰腴之地？”
西施蹙眉：“奴窃以为不然。许是春来雾中，遮掩其中，公子未曾看清。”
范蠡：“园圃之外风雨欲来，纵满园春色能艳丽几时？女郎身处其间，想必心中亦是清明。”
西施垂目不语：国之动荡，她何尝不为之心惊？王上于夫椒大败，为俘三年，而今卧薪尝胆，励精图治。她虽身为农家女，却也听过些言语。女子身来若浮萍，艳丽清淡又如何？如她这般颜色的，盛世可为园中景，可如今着世道，便是这园圃中最无用的一处...
西施有些慌乱：“公子说笑罢，妾浅陋无知，爷娘只教织衣浣纱。便是澄澈又何如？世间颜色多几许，弱水三千，公子自是可取千万瓢饮。”
范蠡：“世人皆知春色满园，何不倦怠？但求一只娇杏出墙，平添些新奇意。”
西施素手撵着裙角，指尖和面色一般苍白，心中悸动忽而冷硬如石，哽咽难言。不可置信道：“公子认为，奴是那枝红杏？”
范蠡摆头称否：“非也非也，某今日，是来求佳人抚绥万方，救越于水火。”
西施神色暗淡了几分：“桃李也罢，红杏也罢，终不过是株空待折枝的飘零物。救国言重，谈何以堪？”
范蠡：“天将崩，少伯以为苍生皆可堪之。磐石以坚，蒲草以柔尔矣。”
西施哑然：“大丈夫坚若磐石，不谓握兵战而殉国，妄以蒲草之躯避寒，不过一叶蔽目，安枕而卧之愚举。”
范蠡：“非汝以为然也。女郎既知杏花期短，窥望墙外风光又何妨？”
西施：“奴只知花木养于越水，恐不服吴之水土。”
范蠡长叹：“某也知‘桃李不言，下自成蹊’。明艳于枝头，待折枝之人定然络绎不绝。少伯言及肺腑，还望女郎三思。”
......
日照当空，炊烟缕缕飘入云霄，催促声裹着烟火气，飘入溪畔。
西施：“日烈于空，奴须归矣。公子既喜苎萝，可游而览之。”
西施拜而别之，拎上竹篓，沿着溪畔离去，隐于山涧水色。
范蠡注视着倩影远去。
范蠡扬声道：“五日后村口垂柳旁，某静候佳人赴约，不见不散。”
风翻卷云雾，静谧乡野间，一声骏马嘶鸣惊起几树栖雀。范蠡策马扬鞭，踏着树荫筛下的光影，匆匆离去。
（画外音：越王卧薪尝胆，大夫文种献《伐吴九术》，勾践深以为意，行之三策则富国。因其四曰：“遗之美好，以劳其志”，万千佳人入宫闱，精雕细琢待入吴。）
（文/23级汉语言文学10班邱钰涵)
（编辑：陈宇彤)